第13章
窝囊
第13章
窝囊
兵刃摩擦青石路的低鸣、器物被损毁的闷响以及众人的惊呼阻挠逐一响起,很快,林升便看见一名身着轻铠、手提长剑的美貌女子站在了自己和如宵面前。
女人来势汹汹,见到国君并没有行礼的意思,反而挥动手中长剑逼退石头一行,在如宵起身相迎瞬间,毫不犹豫地劈向他身边的林升……好在如宵眼疾手快,一把将人揽进怀里避让开冰冷的刀剑,可怜那张石桌,竟生生被劈碎了一角!
林升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阵仗,当即吓得双腿发软,扭头就往如宵怀里钻,顺势回忆起曾经看过的那些古装剧:但凡被准许带兵刃在皇帝寝宫里走动的武将,肯定不会是简单角色。果不其然,如宵一边护着他,一边绕着石桌和女将军周旋,话语间透着忍让:“白将军有话好说,这是要做什么!”
那女子咬了咬唇,又冲着铁质烤架劈了一剑,烤全羊的骨架顿时一分为二:“为剿匪一事,臣等在承宣殿等了陛下足足一个时辰……本以为陛下是有要紧事所以未能赶来,没想到,却是早早回了永宁宫与这妖妃寻欢作乐!在陛下眼中,可还有皇都安危,可还有月渊兴亡?”
妖妃?
林升双眼微睁,不可思议地用手指着自己——就这?
见国君没有回答的意思,姓白的女将军冷冷一哼,长剑直指两人!林升急忙拽着如宵钻进假山群中,借助为数不多的草木做掩护,勉强躲过一劫。外面接连不断传来剑刃劈砍假山的刺耳声响,间或还有一两声白将军的埋怨,直到飞鸢带着一群女官内侍轮番上阵劝说,她才气呼呼收了兵刃转身离开。
林升仔细一琢磨,那性格彪悍的女将军此番擅闯御花园,兴许只是被放了鸽子一时置气而为,并非真的为了规劝国君勤政想对皇妃下手,否则,也不至于连如宵的回复都没听到就走了……
最后还不忘丢下一句狠话,说皇都附近的马匪,她不剿了!
这个故事告诉我们,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要放女生鸽子,不然后果会很严重——林升沉痛地想。
窝囊废国君不服气地小声哔哔:“不剿就不剿。”
皇都附近的剿匪?那不就是劫掠紫苑使节车队的那群匪徒吗?要是抓不到马匪就无法给紫苑一个交代,两国以后还如何交好?林升因身边人的“仓促”决定感到心慌,小心翼翼拽了拽他的衣袖:“要不,还是劳烦那位白将军剿一剿?”
“无碍。”
“怎么会无碍?毕竟关系月渊和紫苑两国往来,陛下还是……”
“紫苑使节车队遭难一事,朕会处理妥帖,不用爱妃操心。”
这两国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合作共赢关系啊,使节车队出了这么大的事,月渊国君居然还能稳如老狗?林升虽有不满,却也不想被贴上“皇帝不急太监急”的标签,只能默默将心中的疑惑压下,紧接着发现异样——月渊国君正用自己同款姿势蹲坐在假山后、因为方才的骚乱灰头土脸,连高高梳起的发髻都歪向了一边。
林升遏制不住地嫌弃:“你可是堂堂一国之君……”
如宵瞥了他一眼:“如何?”
亲眼目睹了方才那一幕,林升愈发笃定陈如宵这家伙在朝堂上混的不行,对他的态度愈发轻视:“一国之君怎能被臣下逼成这副德行?太……太窝囊了吧!今天这事儿要是传出去,肯定会被人当笑话的!”
“这样啊。”如宵望望天,“要不,还是把你杀了吧?反正就爱妃你一人瞧见朕这副窝囊模样,你死了,就没人知道了。”
“我错了——陛下不是窝囊,是战术性服软。”
林升身子一倾,差点儿给他跪下,等到如宵发出一声轻笑,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的演技给骗了,不由恨得咬牙。兀自想了一会儿心事,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轻呼道:“我好像知道了什么!你、你该不会是……害怕女人吧?”
如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,移开目光。
认定这个表情就是“默认”,林升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兴奋起来,连连追问是不是被自己说中了?如宵被烦到不行,起身从假山后往外走,低声解释道:“倒也不是怕,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罢了。”
“这有什么难的,女孩子不都……”
“我十七岁那年,差点被送去白家当男夫。”如宵打断他,声音清清冷冷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若不是先帝疼我,不允这桩婚事,只怕我眼下还困在白家内宅成天和一群男夫争风吃醋。”
从未想过世间会有这样的荒唐事,林升哑然。
后来他又得知,这私闯御花园的明威将军名叫白云舒,正是如宵口中的白家幺女,白家三代为将,白云舒的长姐白云展又是掌管治安刑狱的大司寇,在月渊国颇有地位。月渊男子虽能从军上战场,但兵权几乎都由清一色的女将握在手中,因此,月渊皇室为了稳固江山,往往会将适龄的皇子“嫁”到重臣家中的传统,以此巩固兵权。如宵亲娘陈瑰是先帝陈琢的亲姊妹,两人自幼相亲,陈瑰在病故前将独子过继给只有两个女儿的陈琢,月渊国这才多了一位皇子,白家恃功自傲,早早便瞧上了才貌双全的如宵,急着将人收进白家做女婿。
“谁也没有料到,先帝过世后,我一个皇子居然成了月渊国第十七任国君,国君不可能下嫁,于是白家妻主又动了心思,想让幺女白云舒入宫为后,朝中有不少女官支持此事,想用白家来牵制大司马,但我却一意孤行封了你这位男妃,无疑是昭告天下,我有龙阳之好,不喜女子……”如宵轻扫了一眼身边人,“振国夫人自然不希望自家千金进宫受委屈,如今仍在观望;至于那白云舒,倒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,只是做不成皇后让她颜面扫地罢了,她对你有怨也不奇怪。”
听闻这样一段曲折离奇的“皇室秘闻”,林升正默默担忧月渊国君手中的江山,直到如宵一句话点醒他:“不只是白云舒,这皇宫中对你有怨的、想要你不好过的人,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。”
林升浑身一颤,深刻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。
数日间,太医又来诊了几次,确认身体无恙,林升便住回了袅袅楼。
倒不是觉得养心殿住着不舒坦,只是每日和如宵独处的时间变长,他时常会有一种背后发凉的错觉。可惜事与愿违,即便回到自己的地盘,月渊国君依然如影随形——袅袅楼本是先帝陈琢为方便休沐特意建的一处雅苑,距离御池和养心殿都不远,如宵有时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忙到深夜,沐过身便直接来林升屋里歇息,甚至让飞鸢将自己的寝衣和喜欢用的小物件都送了过来。
林升得闲时翻过官员们递给如宵的奏折,发现内容大多是些“东家长,西家短,七个碟子八个碗”之类的琐事,也不知是月渊当真国泰民安、无事可奏,还是瞧不起第十七任国君,故意凑字数糊弄他,但如宵却兢兢业业,每一封折子都亲自批阅,有时兴起,还要拉上林升一起讨论。
林升对他的“用心”嗤之以鼻,却反被如宵教训:“朕是荒淫无度,不是昏聩无能,若是连批折子都敷衍,只怕群臣又要惦记起幽王的好了……”
“如今把持朝政的不是大司马吗?”
“纯钧是武将,并不擅长对付这些拐弯抹角的场面话,所以才允我亲政;至于我那位皇姐陈幽落倒是有些本事,倘若是她坐上了月渊国君的位置,说不定……”如宵没有继续说下去,而是摇了摇头,“不行,她不行的。”
见不得那家伙权势不大、口气不小的模样,林升故意吹灯扫他兴:“就你行!”
如宵憋着口气摸黑换上寝衣,故意撞了一下床,朝门口喊了一嗓子:“朕行不行,爱妃还不清楚吗?今晚可要让朕尽兴……”
外面值夜的人影晃了晃。
很快,宫中又传出了“国君独宠凉妃”的传闻——只有林升知道,那家伙根本没有碰过自己。
如今这袅袅楼里只有几名信得过的小太监,不必担心隔墙有耳,陈如宵自然不用再屈尊演戏。起初林升还怀疑,那家伙是不是弯的不够彻底?又或者是不能人道?后来才从石头口中听出些许端倪:国君昨晚来袅袅楼之前去了趟庄妃的住处,今日与柔妃一起用的午膳,午后还召请柳妃去了御书房侍候……自己歇着的时候,后宫“信号灯三人组”可没歇着,月渊国君日理万机,忙得很呢!
毕竟陈如宵是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,有需求很正常,不过他坚持跑来袅袅楼“打卡”,却对唯一亲自册封的皇妃无动于衷,林升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:他是真的没看上自己。
得出如此结论,竟莫名产生了一种挫败感,至于是在哪个方面感到挫败,林升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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